自1月20日新冠疫情被披露，企业的生产经营活动已经停滞近一个月。为了满足社会活动的正常需求，维持中国在世界产业链中的地位，企业复工复产迫在眉睫。中国企业创新创业调查（ESIEC）联盟启动了“新冠肺炎疫情下的中小微企业生存状态调查”项目，紧急追访了过去三年维护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私营企业家样本库，询问了企业的复工复产情况以及威胁企业生存状态的各类问题。我们调研的核心发现是行业差异性巨大，复工政策要考虑到行业特性，避免一刀切。
经济活动是一条自上而下的产业链，处于产业链下游的企业直接为居民提供消费物品，而处于产业链上游的企业则为下游企业提供生产所需要的中间品。一般来讲，上游企业往往有规模经济的优势，可以依靠资本而形成大企业；下游企业则更多的是劳动密集型的中小微企业。基于调查数据分析，我们发现在本次新冠疫情下，上下游行业受到影响并不相同，处于一线的企业家对于新冠疫情所带来的的影响的判断也不尽一致。总的来说，上游行业的企业家认为这次疫情从长期来看影响相对较小，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用工短缺。而下游行业的企业家则既要直接面对消费者需求的下降，又要面对产业链中断带来的原材料短缺，还要面对用工短缺，因此企业家也更焦虑。下面，我们基于具体的调研数据，讨论轻工业、重工业、商务服务业与居民服务业的企业面临的具体问题，并分析其差异。
首先，我们介绍本研究使用的ESIEC数据。ESIEC是北京大学企业大数据研究中心于2017、2018、2019连续3年开展的对于中国私营企业的田野调查，基于对企业工商注册数据的随机抽样，在7个省共成功完访了2010-2017年新建的近万家私营企业，收集了其创业史、经营情况等信息。本次调研（见文章最后的介绍），共完成样本2668份（具有行业信息的样本为2459份），如图1所示，其收集样本的行业分布与总量数据的行业分布大体一致，在行业层面上对于中国中小微企业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注：作者基于调查数据与企业工商注册数据计算。
如图2所示，截至2月10日，平均80%的企业还没有复工。商务服务业的复工程度高一些，达到30%，可能的原因是商务服务业部分可以进行线上办公，并且IT、物流、科学研究等行业也成为疫情下社会运转的基本支撑。重工业和居民服务业对于复工是最悲观的，所有未复工的人群中甚至有40%的人当前无法判断自己的复工时间。在能够判断复工时间的人群中，有超过50%以上的企业家认为自己不能在两周之内复工（即二月底），复工情况总体十分严峻。
注：作者基于调查数据计算。柱状图中的竖线表示95%的置信区间，如果一个柱状图中的竖线和另一个的不重合，则说明这两个组的平均值在95%的显著水平下存在差异。
未能复工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员工不能及时返岗，这个问题对于工业的影响尤为严重。如图3所示，重工业无法到岗的员工比例最高，达到近30%。同时，在轻工业和重工业的企业家中，表示正在面临用工短缺问题的比例最高，分别达到60%和55%。轻工业往往是劳动密集型的，十分依赖劳动力，外来务工人员比例高，当前面临用工短缺的问题最严重。虽然居民服务业直接受到疫情的冲击，但只有30%的企业家表示具有用工短缺的问题，原因在于居民服务业的企业往往是小企业或者自雇者，本地雇员居多。
注：作者基于调查数据计算。柱状图中的竖线表示95%的置信区间，如果一个柱状图中的竖线和另一个的不重合，则说明这两个组的平均值在95%的显著水平下存在差异。
在经济停滞的情况下，不能及时复工是对于企业现金流的极限压力挑战。由于企业仍然需要负担人员工资、租金、税金等固定成本，一旦现金流耗尽，企业则不得不选择破产。根据调研数据分析，近20%的企业当前现金流支撑不到1个月，有64%的企业现金流支撑不过3个月。对于这部分成本压力，商务服务业和轻工业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工资成本。如图4所示，由于商务服务业企业的工资相对较高，有超过60%的商务服务业企业认为当前工资是其最大成本压力，有超过20%的商务服务业企业考虑裁员。其次是轻工业，由于大量依赖劳动力，工资是其重要的成本组成。重工业与居民服务业的工资压力不大，均不到50%，考虑裁员的比例也较小。
注：作者基于调查数据计算。柱状图中的竖线表示95%的置信区间，如果一个柱状图中的竖线和另一个的不重合，则说明这两个组的平均值在95%的显著水平下存在差异。
企业通过依赖产业链提供的上游原材料与下游需求而开展经济活动的，经济停滞在产业链中会进行传导。在产业链上游端，轻工业当前面临最严重的原材料短缺问题，有近70%的轻工业企业表达了当前原材料的短缺，而服务业只有不到40%的企业家面临类似的原材料短缺问题，如图5所示。在需求端，轻工业、商务服务业与居民服务业则直接受到疫情带来的消费疲软的冲击，有超过50%的企业家都表达了当前订单减少的问题。在产业链维度上，重工业由于原材料往往来自于大型资源类国有企业，而需求订单来自于当前急迫复产的轻工业，因此面临问题较小。
注：作者基于调查数据计算。柱状图中的竖线表示95%的置信区间，如果一个柱状图中的竖线和另一个的不重合，则说明这两个组的平均值在95%的显著水平下存在差异
当前疫情对于企业经营的冲击是短期的还是长期呢？我们询问了企业家相对于2019年，对于2020年一整年的总营业额与成本的预判。如图6所示，居民服务业认为自身的营业收入影响最大，平均值下降超过8%，而商务服务业则对于长期影响相对乐观，认为下降不到6%左右。而从原材料的角度，轻工业表达了对于成本上升的担忧，认为其原材料成本预期整年会上升7%左右。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从事对外贸易的企业家表达了更加迫切的担忧，预期出口额收到的影响超过10%。
注：作者基于调查数据计算。柱状图中的竖线表示95%的置信区间，如果一个柱状图中的竖线和另一个的不重合，则说明这两个组的平均值在95%的显著水平下存在差异。
基于上面的数据分析，我们可以看出，轻工业面临的问题最大，既面临着产业链断裂、原材料的短缺与价格上涨，又需要处理用工短缺的问题，需求端的订单也直接受消费者的消费下降的影响。特别对于从事出口的轻工业企业，疫情的影响出口订单的下降超过10%。重工业面临的问题则主要是用工短缺，只要疫情过后员工能够及时复工，保证疫情不扩散，疫情对于重工业的影响较小。商务服务业往往具有更加现代的经营方式，互联网+在疫情下的重要性也增加了对于商务服务业的需求，只要能够保证商务服务业的现金流，减免社保等工资支出，恢复相对较快。居民服务业则直接受到消费者需求疲软的影响，绝大部分的问题来自于需求的减少。由于居民服务业大多为个体户和小微企业，用工短缺问题不突出，租金是其最主要的成本压力。
企业家向我们表达了其认为最需要的两条扶持政策，可以发现企业家需要的扶持政策对于不同行业的重要性是不同的，与其面临的具体问题是直接相关的。如图7所示，居民服务业的企业更加需要房租的减免，比例超过70%，重工业企业则只有40%的企业家认为房租减免是有效的。有超过40%的重工业企业更加希望得到税收的优惠，增值税的减免对于重工业企业而言是更有效的补贴方式。轻工业和商务服务业面临更大的工资压力，因此有30%的企业家希望得到社保的减免从而缓解工资带来的现金流压力。相比居民服务业等轻资产行业，融资支持对于重工业企业而言更重要。
综上，在公共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我们呼吁政府能够尽快扶持企业进行复工复产，而采取的扶持政策可以根据行业特质进行合理分配资源。需要大力扶持的是轻工业，特别是进行外贸出口的轻工业企业，可以从产业链的完善、社保的减免上鼓励企业尽快复工。对于重工业，则可以出台针对性的疫情防控举措，对于大中型重工业企业责任到企业家个人，尽快组织重工业企业在自身企业厂区内进行隔离生产，保证生产尽快恢复。对于商务服务业，疫情的长期影响较小，可以在保证现金流不断裂的情况下，有条件的提供中长期贷款。对于居民服务业，虽然受到需求疲软带来的直接冲击，但是可能提供的有效扶持政策比较有限。减免租金是居民服务业企业认为最重要的扶持政策。特别的，小企业往往船小好调头，可以充分激发企业家精神，鼓励寻找合适自身的应对方案。另外，虽然目前各部委已经出台了十余项围绕疫情的企业扶持政策，但是大部分私营企业家对于政策的理解并不到位，不知道如何真正使用这些政策。在考虑行业差异的同时，扶持政策需要更加有针对性、更加透明地直接补贴给私营企业家，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注：
中国企业创新创业调查（Enterprise Survey for 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in China，ESIEC）是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核心调查项目之一，由北京大学企业大数据研究中心牵头协调，联盟单位一起参与实施。联盟单位包括北京大学、中央财经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校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上海外贸大学。
本文作者张晓波为国际食物政策研究所（IFPRI）高级研究员、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戴若尘为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助理教授；户俊鹏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硕士研究生。
本文获作者张晓波教授授权，2月17日发表于财新网。
